第8版
副刊
2018年05月07日
从山水花鸟看古人的文化精神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每次闲暇之余,徘徊于住所附近的公园,我都会把脚步放缓,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花蕊香气。侧目望去,几株紫丁香混杂在群芳中间,娇美的身姿在风中摇曳,光彩夺目。我总会停住脚步,闭上眼睛,享受这静谧中心灵深处的愉悦。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混混沌沌。只感觉到,只有那株丁香树和我挺立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

忽然,一个冒昧的想法涌现出来:我似乎成了古代那些伟大诗人的异代知音。从那些纵情山水物我两忘的的歌行里,可以看得出他们深埋心底的孤独。一如戴望舒的《雨巷》中所述,“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诗中的孤独情怀不言而喻。一株紫丁香树,剥落了我掩饰已久的躯壳,让我内心深处的孤独展露无遗。同样,古代的那些伟大的诗人们,在山水花鸟这些令人陶醉的景物面前,在大自然载育万物的厚德面前,也是毫无抵抗力的。他们把山水花鸟当作兄弟,当作知己,把整个大自然当作母亲,毫无保留地去吟唱、去诉说、去释怀。

陶渊明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隐逸诗人,一篇《桃花源记》展现出的世外桃源景象让人魂牵梦绕。“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给人感觉很好;“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更是美妙。但稍作思考可知,如果在现实中生活得很美好,又何必要寄托于一个虚幻的世界?看陶渊明的诗,你会发现,他时而表达自己习惯于酒醉的生活,时而表达自己一心要求前进,时而又表达自己安于田园世界的闲适。或许,这些都是诗人心灵深处的感受,但在这“安”与“不安”之间,就表现出了诗人内心无法调和的矛盾和斗争,而这矛盾和斗争的根源,就是他内心无法掩饰的孤独。

李白是唐代诗坛最伟大的人物,贺知章称他为“谪仙”。他的诗歌豪迈奔放、想象夸张奇特,蕴含一种乐观旷达的气派。提起李白,很少有人能把他与“孤独”这个词联系起来。但看了他的《独坐敬亭山》,我们就会对他有另一番了解。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只看这首诗,我们不知道诗人在山之何处,写作目的也不是赞美山中景物的美好,而是借此地无言之景,抒发心中的无奈之情。诗人在被拟人化了的敬亭山中寻找到了慰藉,似乎少了一点孤独之意。然而,恰恰在这里,诗人内心深处的孤独被更加突出地表现出来。人世间最深重的孤独,在整首诗中洋溢着。

古代的文人在社会的洪流中受到冲击而无法抵御心力俱疲时,总想回到自然寻找慰藉。他们模山范水,赏花观鸟,和这些清新灵动的物象进行深入的无拘无束的交谈。在那样的情境下,他们再也不用生硬地挺起伪装坚强的腰板,再也不用掩饰内心深处的忧郁和孤独。那些景物和意象,会让他们享受片刻的惬意和欢乐,会让他们得到人性的回归。

王国维《人间词话》第三则:“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国维并没有有意地区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之高下,但能写出无我之境的人在众多文人之中总能独树一帜。因为这些诗人正是从孤独气氛的萦绕下寻求挣脱,自我舔舐伤口,自我释放情怀,才得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才得以写出物我两忘之诗。王国维可谓深得古人之心。

于现实中受挫,入深山和山水谈心,与花鸟嬉戏,是件很美的事情,但如果入而不返,则有些可悲了。正如陶渊明虽钟情于隐居,但隐居后的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否则,他的“人生若寄,憔悴有时”该当如何解释?他的“总角闻道,白首无成”该当如何解释?他的“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又该如何解释?可知,古人“孤独”的这种文化精神只是暂时摆脱现实达到疗伤目的的一种手段。而人不会永远地陶醉于这种孤独,人也不能永远地陶醉于这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