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
副刊
2018年11月19日
浪漫五柳

陶渊明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诗人,他不像李白、杜甫那样如同五岳般矗立在诗歌发展史上,他更像是黄山,以其独有的秀美吸引着后世的文人们去欣赏。后世的研究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赋予陶渊明不同的头衔和称谓,或称“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或称“田园诗人”,或称“自然诗人”,所有这些称谓都只是研究者们的一厢情愿而已,对于写出“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的陶渊明来说,这一切皆非己愿。

汉末的清流儒士们从经学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在与宦官的斗争中觉醒了自我人格意识,用“清高”与宦官作斗争。这是一个思想动荡的时代,也是一个激奋人心的时代,然而这些清流们对抗现实政治势力的目的在于澄清玉宇,即陈蕃(字仲举)所谓的“有澄清天下之志”,他们有着非常强的担当意识,在这种担当下他们奋力前行,其内心豪壮而稳健,这并不能算作浪漫。

陶渊明是一个真正拥有浪漫情怀的人,他自知乱世难济,并不徒劳地去“再使风俗淳”;而他也并没有太多的避祸考虑,只是因为“世与我而相违”,所以才屡次辞官;和东晋那些名士相比,陶潜更没有矫情的成分。需要说明的是,陶渊明的浪漫主要在于他将抽象的人生哲理生活化,又将生活艺术化,他更多地以一颗本然之心去对待生活,这是舒展本性的表现,而这种表现自然而不刻意,不同于魏晋名士,如果说后者的舒展本性是一种“错彩镂金”的雕饰美,那陶渊明的舒展本性可谓是一种“出水芙蓉”的天然美。虽然在二十九岁到四十一岁这十三年的时间里他不断出仕,但是实际上每次任职的时间都很短,其中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田园度过的。第一次任江州祭酒时“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而最后一次做彭泽令时,更是只做了八十余日就自我隐退了,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的性格使然。在自己的屋舍遭到大火焚烧后,他依然以“既已不遇兹,且遂灌我园”的态度来面对,所有这一切都只能说明渊明是一个任真而坦诚的人,他不矫饰自己,完全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来面对生活,这是他的浪漫所在。

陶渊明的浪漫不仅表现在他的尽情舒展本性,任真自得,还表现在其诗文中的理想色彩。陶诗中确实有他的理想和寄托,他往往以写实的手法来表现其理想,在那些实得不能再实的地方往往就存有他的寄托和想象。《归园田居》第一首中写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种对恬静的农村生活的描写让人自然就想起了老子的“鸡犬之声相闻”的“小国寡民”,可以说这一看似写实的描写实际上只是他心中的理想田园生活而已。而他在诗中也时不时地流露出对上古恬淡古朴生活的向往,“仰想东户时,余量宿中田。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等等。因此说陶渊明浪漫,包含了他对理想的上古时代的向往。

阅读陶渊明的诗是在阅读一个性情中人的心理历程,也是在阅读一个委运任化的人的朴实生活,这种心理历程和朴实生活都是自然澄澈的。正如他在《归去来兮辞》序中所说的那样,他做官本是“犹望一稔”,希望在彭泽令上获得一些生活和酿酒所需的粮食,但因“质性自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匆匆便辞官而去了。这种随性的生活态度在中国文化史上不多见。那真正潇洒飘逸的魏晋风度,嵇康没有完全做到,阮籍也没有完全做到,陶渊明站在晋代的尾巴上回头看了看早已为荒草所覆盖的嵇、阮的坟冢,笑了笑,甩了甩长袖,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