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起，正喝一碗白粥，朋友打来电话，叫我一起，赴梅江探春。说走就走的出行，哪有什么犹豫。我向来路痴，只知从兰溪一路折东转北，经过马涧，可到梅江，车程大概个把小时。半途飘起雨来，想起宋人陈简斋的诗：“一路繁花相送，过青墩。”一路细雨相送，因为身在车内，不觉狼狈，还别有风味。这是一条普通的从市区往乡村的道路，不算宽敞，但车少、空旷，两边时见青山，植被蓊郁。坐车里听朋友讲梅江曹梦岐的往事，江南村落，老派文人。曹梦岐是清光绪年间秀才，一生不慕仕途，潜心教育，论名气比不过他的儿子曹聚仁。除了在浙江省内传学，曹梦岐的一生足迹并不广阔。大隐隐于市未必是真隐，曹梦岐倒叫我想起陶渊明，从心所欲，又叫我想起朱熹，立命继学。

到了梅江，我们下车撑起雨伞，先登密溪岩。此山因其中泉水甘甜而得名，但不知何故，“蜜溪”写作“密溪”。

雨天登山，仓皇照看脚底山路，还想兼顾风景。山中树木粗壮，散漫着湿润的清香。雨水从树蓬里滴下来，滴在伞面，滴进心里。好风景果然没有古今之别。想到在距此不远的转轮岩，朱元璋曾被劲敌陈友谅的部下追杀，存亡之际幸得梅江人胡云雷相救，此后开辟出大明江山。我在近山顶处停了一下，遥望四面，似犹有兵气。过山顶，有一个寺庙，建于岩洞内。雨势渐大，沿山壁倾泻。李煜说“帘外雨潺潺”，我看岩洞外，潺潺成雨帘。佛音袅袅，水汽漫漫，叫人有出家之念。又想起苏东坡的句子：“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一时恍神。每见这样的山，我总想住下来一段时间，至于住下来干什么，倒没想过。

下山后直走，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水泥路的尽头是严氏宗祠。梅江是东汉隐士严子陵后裔的聚居地。严子陵与刘秀识于少年时，是同窗好友。刘秀即位为光武帝后，多次延聘严子陵，但严子陵执意隐居不出，终生不仕。子陵先生隐藏在历史里，他的后裔隐藏在梅江。宗祠门口柏树苍苍，有庄严之相。四周没人，是意料中事。访宗祠，又不是逛商场。

步入室内，厅堂悬块匾额，“天子故人”。梁上砖瓦是新的，墙上对联是老的。上联“沧江深处独乘纶”，下联“拂袖长歌入富春”。我停了脚步，注目良久。身无长物，空手拜访子陵先生，实在难为情。静立几分钟，聊表敬意。

祠堂对面有一条河，河水清澈，河边植株繁茂，是一些常见的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近两年我时时嫌弃自己身上的小资趣味，年轻时的生活积累太远离田间地头，导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愿从此多沉浸乡土，为时不要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