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
副刊
2017年07月04日
父 亲

和父亲好像总有些疏离,以前二老没手机时,每次打家里电话,如果是父亲接的,他一听是我,第一句就会说:“找你妈是吧,等会,我叫下。”后来二老都有了手机,我打老爸手机,他的第一句还是很固定:“你妈手机又没人接?等会,我叫下。”
  和父亲生分是有原因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在邻县的三门工作,那时交通不发达,临海和三门的客运班次很少,往来极不方便,父亲也舍不得车票钱,宁可选择山间古道步行回家。日渐荒芜没落的山间古道虽然路程比公路短些,但父亲还是得顶着月亮星星出发、披着星星月亮到达,这让祖母和母亲很是担心。而作为一厂之长,父亲在家也还要记挂着厂里,不能久呆。因此父亲很少回家。在我十多岁时,父亲终于调回临海县城工作,但单位离家有四十多公里,父亲还是不会经常回家,而父亲又是个极寡言的人,他一回家就是帮母亲干农活,和我们姐妹极少交流。
  我对父亲的认识,更多的是来自亲戚邻居村人的口中:传说父亲读书很好,可惜正逢文化大革命,他上不了大学,虽然后来凭努力终于到三门当了村人羡慕的国企工人,又奋斗成了厂长,但上不了大学终成了他的遗憾;传说父亲是武林高手,中国武术、气功、太极拳都很厉害,还是中国气功协会会员;传说身为家族长子的父亲很重男轻女,对我们姐妹仨很是失望......众多的传说叠加,在年少的我眼中,父亲只是一个令我敬畏的抽象模糊的概念。
  极少回家的父亲也极少和我们亲近,更不会陪我们轻松玩闹,但也极少打骂我们。印象中,父亲只责罚过我一次。那次大概是我八岁的春节前后,我和伙伴们追逐玩闹,伙伴们纷纷从一个小茅房屋顶往下跳,最小的我虽然有些胆怯犹豫,但磨蹭到最后还是跳了。不巧我刚跳下,就被正好路过的父亲抓住,父亲大为光火,一边低低怒喝着:“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不打你是不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一边向我高高地举起巴掌。巴掌落下来,我的屁股却并不觉得有多疼,远不如母亲打得疼。为此,我很是怀疑那些传说的真实性:什么武林高手,打个屁股都不如女人。
  在我小学快毕业时,村里兴办起很多小工厂,很多孩子都退学进厂干活,收入还不错。那时,我们姐妹仨都在读书,父亲单位的效益却越来越差,家里负担很重,但父亲执意让我们坚持读书。为了减轻负担,他戒了烟酒,并尽量加班,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我考上区中学时,父亲辞职回家办了个小饲料加工厂。他不会耍滑头,称量从不短斤少两,更不像某些商家,嘴上说的都是让对方得利的漂亮话,却在各个环节做小动作赚实惠。遇上些贪小便宜的人偷偷多抓两把料,他也只是看两眼并不去争辩。遇上家境困难的老人,父亲还总是少收钱或容他们欠账。那时我自认很聪明,总嫌他太过老实懦弱、迂腐过时,自己这小本生意也都是在这隆隆的机器噪音中辛苦劳作才得惨淡经营,哪还能顾得着别人。父亲却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让就让点,能帮就帮点。我们要常记得别人的好,不要老想着别人的不好。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能做昧良心的事。”后来我们家改行办了彩灯厂,淡季时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和我们家合作,他们都说:“老屈家实诚,老屈家办事牢靠放心。”
  现在我们姐妹仨都已成家,父亲不再办厂子,彻底退居二线。当隔壁那个领高工资的退休老干部坐在门口抱怨社会黑暗、人心不古、子女不孝、身体不好时,已过花甲的父亲领着他工人阶级的小退休工资,种种小菜、带带小朋友、打打小拳、练练气功,怡然自得。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变成了如今和蔼可亲的老外公,我们父女也能开开玩笑了。看着父亲脸上红润的皮肤,我打趣说:“老爸,你皮肤这么好,是遗传的吧?”父亲随口答:“可能吧。”我马上得意地说:“那真是好极了,我以后也会是个好皮肤的俏老太婆!”父亲想了好一会认真地说:“哦,不是遗传的,是我锻炼出来的,你别想多了,锻炼很重要,你不要偷懒。”这老头,真是越来越风趣了。
  父亲节将至,祝父亲永葆青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