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打电话,话家常,总忍不住抱怨,家里柜子太少,没地方放东西。
母亲虽是老派人,但总是一针见血:“有些东西不用就丢了,好腾空间给需要的东西。”
我嘟嚷道,“换你,舍得丢?那都是我花真金白银买来的,比起你那跟走跟关电省下的要贵得,多得多了。”
“又剁手了,又买各种不实用的东西了?那照你的思路,不是东西多了,而只是柜子不够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得买多少的柜子,才能装得下啊?你呀,就是太贪心,从小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个性。”母亲的语音开始高八度了,“人呢,不能太贪心,睡不过三尺,吃不过一日三餐。贪心了,就给自己找麻烦,找罪受。东西买多了,没地方放,各种纠结。要我说,不实用的东西就是要丢掉,再大的价值,也要丢掉。一是不影响该放东西的空间,二是要你记住那种心疼的感觉。这样,看你下次还敢乱买东西不?现在这社会什么都好,就是诱惑多了,让人守不住了。哪像你们小时候,那时多好,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吃饱饭就是快乐的。”
听着这话,我想起了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无知与单纯是快乐的源泉。那个年代,经济匮乏,人们节衣缩食,却是快乐得多。食物是简单的,语言是朴素的,人心也是知足的。养孩子就跟养猪一样简单,大人们也从来不搜肠刮肚地讲各种大道理教育人。那些看似朴实的言行,听起来更像是笑话,却非常有杀伤力,总有几个能“雷”你一生。
我从小是个挑食的孩子,所以也长得瘦弱。有一次,我又嫌菜不好吃,咬着筷子不吃饭,还谎称吃不下。话音还没落,父亲就把我的饭碗放在了地上,马上就有一只小鸡过来,抢占了我的饭碗,仿佛它是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似的。我哭笑不得,父亲却笑着说:“你不需要,小鸡很需要。你不想吃,就给它吃,还不浪费粮食,多好!”母亲在一旁也笑出了眼泪。
这倒还真是治住了我的挑食毛病。以后再不敢说不想吃,生怕立马会有小鸡抢了我的饭碗似的。
父母崇尚节俭,吃穿用度都要度入量出,哪怕是十分细小的事上,也分毫不差。
比如,天不黑,绝不开灯;离开哪,肯定关哪的灯,然后一路摸黑,直到下一处的灯亮起。我和哥哥颇有些微词,但立马会被镇压,最经典的话就是:“吃饭,难道会吃到鼻子里的!”笑点一向很低的我,总是忍不住一阵爆笑。
再比如,我们的过年衣服绝对是第一年唱戏,第二、三年才到最合身穿着的状态。母亲的解释是,小孩子长身高快,太合身了,很容易穿不下。做大一点,可以多穿几年。有一年,我穿着甩着水袖的过年衣服去外婆家拜年,母亲因此就被外婆怒骂一顿:“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做成她出嫁时穿的衣服样,那就省去了十几年的衣料。再不然,直接拿我的衣服给她穿得了,那就省好几十年了!好好一个小囡,被你打扮成老巫婆样。”我和哥哥看着母亲挨训的样子,乐得一边甩着袖子,一边跳。滑稽得像两个小丑,把一屋子的人都逗乐了。外婆和母亲之间的硝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记忆中,父亲、母亲因为节约的事,还留下了很多经典的笑话,比如新出的茶,舍不得喝,藏到下一年拿出来招待客人,还说是新茶。过年的肉菜,一定要放到快要坏了,才吃,还说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各种抠和《欧也妮·葛朗台》有得一拼。
但却也有一些充满泪点的例外。
哥哥初中时,家里日子举步维艰。他正好也不想读书了,开始逃课,还美其名曰想为家里省钱。结果被父亲暴打一顿直接推出门,母亲紧跟着,把两样东西递到了门外。一边是一个篮子,里面有一双筷子和一只空碗,另一边是一个书包和书包上的两元钱。她说,让哥哥选一样。
哥哥乖乖拿着书包和学费上学去了。我坐在门槛上,拿着篮子里的筷子,敲打着空碗,恍惚中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惹来母亲一记重重地糖炒栗子。我痛得哇哇大哭,父亲却哈哈大笑地,帮我擦着眼泪,“傻闺女,什么不好学,学这个!”这让我立马有了不读书就要做叫花子,而做叫花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耻的事。
年事己高的奶奶生病了,可父母却坚持要给她看病。母亲拿着她陪嫁的首饰去卖。想卖个好价钱,换一点医药费,结果却被告知首饰只是镀金的,洋相百出。父亲却说,就冲母亲这个行动,这些首饰价值千金。那种无怨无悔地相濡以沫之情,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也让我在面对家庭困难时,多了很多的宽容和担当。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歌词,像是那个年代泛着黄色的老照片,清新隽永,却直击人心。就像父亲、母亲留给我的那些笑话,简单明了,却能让我马上回归初心。我要典藏一辈子,因为它值得我笑一辈子。